这就是十八年前的“八二一”杀人案。
余罪轻轻地放下了案卷,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似乎目光被照片中怵目的血迹、尸体、刀具刺激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凶杀案,他一直以为这个故意杀人案应该不那么难,不过仔细看过之后,即便过了十八年,那些取证的旧照仍然能挑战你的承受能力。
“大致案情就是这样,当时派出所、刑警队包围他家时,离案发不到四十分钟,不过已经没人了……警方控制了他们的父母,之后又把和他一起喝酒的这几位同伴传到了刑警队,都是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一见杀人都吓傻了,审了几次没问出所以然来……据当时经办的刑警说,这个武小磊在同龄人里就属于刺头角色,一般打架不吃亏的。”袁亮道。他看着余罪,终于发现了这个奇人的一个不同点,就是看案卷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看得很慢,特别是那些现场照片,边看边闭着眼睛,像在回味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一样。
“后来查过几次?”余罪问。
“不下十次,陈建霆还有两个兄弟,他们的父亲是一中的教师,以前每到开两会就拦车告状,说咱们公安不作为,几任局长也下过狠心要把这件案子了了。表面上看确实不是什么难办的案子……可办法用尽了,就是找不到线索,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袁亮道。
“把他爸妈抓起来,让我们所长审。”李逸风道,对于余罪审人,他有足够的信心。袁亮笑了,提醒道:“抓一对老太老头可不是我们刑警能干的事啊,而且这招不是你的发明,曾经有人用过……要是同伙的话有可能咬出来,可这是亲生儿子呀,儿子出卖父母有可能,父母卖儿子,可能性不大。”
“先不要下定论,我们从头开始。袁队长,死者父亲现在还告状?”余罪问道。
“不告了,前年去世了。”袁亮道,这也是此案挂起的一个原因。余罪又问道:“他那两个兄弟呢?”
“陈建霆是老大,死的时候女儿已经一岁了;老二陈建洛,印刷厂工人,早下岗了,后来到电业局当临时工……老三嘛,陈建岗,今年应该有三十八九了吧?”
“哦,您对他们家也这么清楚?”余罪问着,感觉语气里有问题。
“这一家就陈老师还是个正派人,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操蛋,老大是地头蛇,被人灭了;老二是个赌棍,把老家的房子都输光了;这老三更奇葩,游手好闲不说,后来犯了个强奸案,被判了八年,现在已经出来……陈老师去世后,这事就没人追了。”袁亮道。
“这陈啥,是不是跟咱们那儿村霸一样?一家弟兄仨怎么听着好像都是牲口?”李呆问。
袁亮笑了笑,又补充着:“看案子可不能带感情啊,我再告诉你们,陈建霆这个家伙不怎么样,可娶了个好老婆。他死后,他老婆一直没改嫁,把老的送走,把小的养大……去年咱们一中考了一个南开大学的,女生,叫陈琅,你们猜是谁?”
“不会是地头蛇家的姑娘吧?”李逸风惊讶道。
“呵呵,还就是。”袁亮笑道,看着余罪沉思,又加着料道,“你们猜,是谁送她上的学,而且供她念了这么多年书?”
众人想当然一说,自然是陈建霆的父母了,袁亮笑而不答,轻轻地摇头否决。
“难道是……武小磊的父母?”余罪愕然道。
袁亮不说话了,竖了竖大拇指,示意余罪猜对了。
李逸风以及两位乡警可听傻了,这受害人、犯罪的,全部搅和成一锅了,而且对错好坏,实在难以判断了,袁亮知道得清,此时才把心里的问题抛出来了:“余所长,你确定还要办呀?”
“要不算了?我咋听着不对味呢?”李逸风道。
“不要带感情色彩……他毕竟是杀人犯,他父母是一种赎罪的心态,这说明不了什么,当然,赔偿高的话减轻他儿子的刑罚也有可能……不过他跑得不错,要是当时抓住,肯定是直接一枪,没后话了。”余罪指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个枪毙动作,又拿起了案卷,突然问道,“袁队,你们查了武小磊的那几位小伙伴没有?”
“查了,查了不止一回,一个在县城,两个在省城。”袁亮道。
“好,我要他们的详细情况……拴羊,从今天开始,你盯着那俩老头老太太,把他们的生活规律给我描述出来,就跟你当初在翼城干的一样;呆头,你多看几遍案卷,所有涉及到的人,包括查过的他的亲戚、朋友,凡询问过的,一律背下来……狗少,跟我去趟省城,把那几个小伙伴认准喽。”余罪安排着。
袁亮诧异地看着李逸风,有点奇怪余罪这么举重若轻地安排。李拴羊出声问道:“所长,我咋盯,扮成啥样?”
“你不用装扮就是个乡下山炮,直接本色上,谁相信你是警察才见鬼呢。”余罪道。
袁亮和李逸风见李拴这脏不拉叽、衣服皱巴巴的样子,没来由地笑了,气得李拴羊抿抿嘴,不说话了。两位乡警起身离开,袁亮要问什么,被李逸风拉走了。到了门外,李逸风才小声说着:“袁哥,别打扰我们所长的思路。”
“思路?这还用思路,都是明的。再说他没思考啊,玩硬币呢。”袁亮指着余罪道。
“不不不,我们所长一玩硬币,那就是思考,上次玩着玩着,就把偷牛贼给逮回来了。哎,袁哥,感谢你的大力支持啊。”李逸风客气道。
“免了,风少,你不是想撸了我这个小队长,自己当吧?”袁亮笑着道,心想和这货色实在难相为谋。他干脆摆着手,逃也似的走了……
寻路漫漫
每一个罪案慢慢揭开面纱之后,总会有许多挑战你智商和逻辑认识的东西,有时匪夷所思,有时扼腕叹息,有时怒火中烧,有时同情怜悯……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即便放在若干年后的余罪眼前,他仍然要受到这种负面情绪的影响。
十八年前的一桩血案,陈家长子陈建霆一命归西,武家这个独子潜逃在外,杳无音信,从那一天开始,两个家庭就像遭到诅咒一样,再也回不到正常轨迹。
事发后,丧子之痛的老师陈明德屡屡上访,本县数任公安局长都严令侦破此案。传说确实是真的,在后来的增补案卷中,有一则剪报——县公安局长因为非法拘禁遭停职处理,这是案发后第四年的事,下令的局长叫周任健,因为这个案子仕途止步于此。而被拘禁的是武小磊的父亲,因为拒不交代儿子的去向被判劳教两年,半年后又无罪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