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差。”柯岚接话道，“这个地方……这些精密、巧妙但却算不上先进的机械结构，和我们所熟知的阿尔法文明有着巨大的技术代差。”

“技术代差？”三十三眉头微蹙，“好像是有这种感觉……以阿尔法文明的科技，这个升降平台完全可以用反重力装置来推动，或者别的什么技术也都行……连地球时代的人类文明的轨道列车都已经普及磁悬浮技术了，可这个无比沉重的升降平台居然是用齿轮咬合的方式来控制升降的……你说得对，这些机械构造很精巧、很壮观也很宏伟，但却不能称之为先进，也方舟的科技水准也完全能够做得出来，甚至往前再退一千年，旧纪元的人类也只能制造出这样的机械来。”

三十三顿了顿，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话说，这该不会是什么‘风景区’或者‘主题乐园’吧？也就只有这种不追求实用价值的建筑，才会选择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设计吧？”

“柴油朋克主题乐园？”柯岚摇了摇头，“光是这条井道和这个升降平台，消耗掉的尼诺合金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对于阿尔法文明来说，尼诺合金也是一种宝贵的资源……你听说过地球上会有人拿黄金去造摩天轮和旋转木马的吗？”

“呃……好像还真听说过这类故事。”三十三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眼，“对于那些穷奢极欲的富人来说，也没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吧？扯远了扯远了……说回正题，既然不是那些非实用性质的建筑，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地方是阿尔法文明的早期遗迹，也就是说在它们科技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序之前造的东西？假设地球还在的话，来到外星人要是同时看到大都会里的摩天大楼和考古发掘现场里的那些远古建筑，也会感叹不同时期之间的科技代差吧？”

“以阿尔法文明的科技水准，将整颗阿尔法星通体进行改造都不成问题，你觉得它们像是那种有情怀去保留古代遗迹的文明么？”柯岚小声都哝道。

他这句话并不是反问，而是一句疑问句，在问三十三、也同样是在问自己。

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是阿尔法文明早期的遗迹，那么……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东西，搞清楚阿尔法文明和那个“伟大神明”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及整个文明消失的原因。

想要搞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最早时期的那个“原点”出发，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就是不知道这座“巢都”，究竟是阿尔法文明哪个时期的“杰作”了……

升降平台一直降到了约一千五百米左右的深度，周围逼仄的井壁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扁圆柱形地下空间。

在这个地下空间里，挤满了大量用金属材料建成的、风格粗犷的建筑，不计其数的房屋和塔楼堆砌在这个平面上，然后不断地高处攀升，有的地方甚至都已经触碰到了地下空间的穹顶，干脆就紧贴着穹顶向四周扩张了开来……再广阔的空间，如果被杂乱无章的事物充斥得满满当当的话，也会带给人一种狭窄且窒息的感觉。

随处可见的“违章建筑”就像是这座地下城市的肿瘤一样肆意疯长，就连方舟上最为杂乱的贫民窟在这座地下城市面前都只能甘拜下风……视野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一寸地面是裸露在外的，就连街道都只能搭建在屋顶之上，从建筑物和建筑物之间那点可怜的空隙中穿行而过。

柯岚突然有些理解“巢都”这个词的意思了——与其说这是一座给“人”居住的城市，反倒是更像是某种昆虫的巢穴。

居住在这座城市里，根本不用去妄想什么“舒适感”和“私人空间”之类的东西，但从这些建筑的结构，就可以大致推算出这座城市的人口数量——假设按照距离升降平台最近的一间似乎是用集装箱改装的阁楼来算，从敞开的窗户里望进去，可以看到里面有着十四张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家具，那么这座地下城市在全部住满的情况下，人口数量可以达到一千六百万到一千八百万左右……

对于旧纪元地球上的那些大都会来说，这个人口数字并不算夸张，但要知道，那些大都会，哪怕是面积最小的一个，也是这座“巢都”的几千甚至上万倍……在排除层叠式建筑结构的情况下计算人均面积的话，巢都的居民们恐怕连零点一平方米都没有。

哪怕改换成人均居住面积，住在这里的人，每个人也仅仅只能分到一小块“立足之地”而已。

柯岚突然想到了一个在文学领域早就被用烂的比喻——“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

“就算是监狱……不，就算是用来圈养畜牲的地方，条件也不至于这么差吧？”三十三也忍不住感叹道，“我本来以为，像‘砂岩废城’那种遗迹，已经可以算是阿尔法城市中的贫民窟了，但和这里一比，‘砂岩废城’直接说是高档住宅区都不过分了……阿尔法文明内部的贫富差距，有那么夸张吗？”

柯岚没有说话，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升降平台的边缘，仔细地观察着这座地下城市。

他隐约之间有一种感觉：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似乎要比地面上的那些阿尔法文明城市，要更接近人类文明的建筑风格。

不仅仅是建筑风格，就连建筑内部的布局，那些生活设施……似乎也很接近人类文明。

如果这座城市里住的是人类而不是阿尔法人的话，他也不会感受到任何违和感。

“柯岚，对于阿尔法文明的社会结构，你知道多少？”三十三转头问道。

“很少，相关的文献极少有被发现……就算有，也不是我能够接触得到的……而我加入不死船员会的时间太短，只能尽可能地捡重要的东西查阅，根本不可能将黑井里的存货全部看一遍。”

“虽然有点怪，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三十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犹豫的神情。

“你直接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座巢都……像是一间……避难所。”三十三说道，“虽说现在方舟上的居住条件比这里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但在情况最糟糕的那几年，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我在想，方舟离开地球之后，在地球被太阳毁灭前的最后几百年里，无法在地表继续生存的人类如果转入地下的话，大概也会住在这样的避难所里吧？”